【明策】讲个故事
这是李小汪从军第二个年头，也是第二次到这个穷乡僻壤来巡逻找疑犯。一班老兵带着李小汪，说是给李小汪长长见识。
茶馆还是和去年一般旧，亭子外头那个走来走去的阿姨也没见老，热情招呼这队风尘仆仆的天策军。茶水壶来回转，粗茶倒进土陶的茶碗，茶沫子泛着，安稳而舒服。
李小汪并不太知道来这里做什么，那些师兄师姐挨个人打打招呼进了村子，把李小汪放在了茶亭这。李小汪没意思，来回找乐子。
“阿姨，给我讲个故事吧。”李小汪趴在桌子上，看着烧茶的老板娘。
“去练枪。”老板娘眉目弯起来笑了，眼角泛了细纹。
“不嘛，给我讲故事我就练。”
女子停了扇子，眼里动了些神，搁下蒲扇坐到李小汪身边，转转桌上见底的茶碗。
她的手是带着茧的，手很长，指节很粗大，像个俊男子的手。
“好，讲一个。”
“从前有一个天策姑娘——”老板娘开了腔。
“她漂亮吗？”李小汪打断。
“不漂亮。”老板娘摇头。
“那她厉害吗？”李小汪问。
“不厉害。”老板娘还是摇头。
“唉！”李小汪有点丧气。
“却是个一腔热血的，一辈子的目标就是长枪独守大唐魂。后来她被安排到远宁村戍边执法——”
“唉？这里不就是远宁村吗？”李小汪歪歪头。
“嗯，说是戍边，其实她是来当差帮助村民的，因为功夫烂。”老板娘说，“然后呢，她每天都穿盔带甲拿着枪苦练，就在那个空地。”
李小汪顺着老板娘的手指看过去，确实有一片空地，正有几只鸡抻着脖子路过。
“后来，她认识了一个人。每天她练枪都有人看，趁着人没散，那个人就跳出来，对着人群呜哩哇啦说很多话。”
“说什么呀？”李小汪有点心不在焉了，关注上了抻脖子的鸡。
“那是个传教的，中原话却说不好。”老板娘说着却笑了，“没人听得懂，大概是他们的教义吧。每天他都跳出来说一通，成了大家的乐子。”
“好傻哦。”李小汪煞有介事点点头。
“他人挺好的，帮村民扫院子，打水，喂鸡，赶猪，还找回来了好几头走丢的牛。谁家有活，不管造房子还是看孩子，叫他一声他准去，不过每天他雷打不动在那里哇啦哇啦说一通教义，”老板娘挽挽鬓角，“我们叫他大猫吧。”
“大猫？”李小汪好了奇，“为啥叫大猫？”
“听说是波斯来的，而且长了一对不同色的猫眼睛，穿得也奇怪，还养了一只猫来着，总形影不离。大家也不知道叫他什么，就叫他大猫。”老板娘说，“然而说实在的，天策姑娘不喜欢大猫。”
“为什么呀？”
“可能因为大猫追她吧，傻傻的。”老板娘又笑了，掩了口，“天策姑娘那个时候满心想嫁个将军，然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，有一段热烈忠义的爱情。”
李小汪鼓了鼓腮帮子，他的梦想也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。
“大猫每天对天策姑娘死缠烂打，死皮赖脸，语言还不通，闹了很多笑话。那个大猫啊，听得懂话却说不出来，说得最多的是，我喜欢你。”老板娘话多起来，“有一次天策姑娘说，你再说喜欢我我就打你，大猫特别委屈，又比比划划半天说，我喜欢你。”
“那后来呢？”李小汪出了神。
“天策姑娘就真把大猫打了一顿。再后来大猫就不说‘我喜欢你’了，见到天策姑娘，就改成了喵喵喵喵。”老板娘点头笑合不拢嘴。
“大猫能被天策姑娘这么打，大猫也不厉害吧？”李小汪问。
“不，大猫其实很厉害，有一次村里进了盗匪，大猫一个打二十个，还救了差点被抢走的天策姑娘。”老板娘严肃起来。
“哇……”李小汪由衷赞叹。
“这件事之后，村里有些人就跟着大猫入了教。每天耍刀，读教义，中原话的教义……其实还是听不懂。”老板娘撑着头，“后来大猫要走了，要去京城，说是要去见他们的教主。”
“唉？大猫不是不会说中原话的？”
“后来会了一些。”老板娘补充。
李小汪点点头。
“结果天策姑娘也收着了调令，要打大猫入的那个教，要全歼。”老板娘眉头皱起来了些。
“哦哦！我知道！是不是前几年打大光明寺……灭那个西域来的邪教？我师兄讲过的，他胸口还有留的疤呢！”李小汪兴奋起来，“不过天策姑娘为什么有调令，不是精锐才能去吗？”
“她是将军的远亲，将军希望提点她立点功名。”老板娘叹了口气，“什么邪教……大猫可不是邪教。”
“嗯……听起来大猫不是邪教。”李小汪也皱起眉毛来，“那为什么要打呢。”
“不知道，那是那些王侯和将军的事了。”老板娘思索着，“天策姑娘决定不让大猫去。”
“确实不能去的呀。”
“又不能说是为什么。”
“不能说。”李小汪很懂的点点头。
“所以天策姑娘就自投罗网，一头扎进了土匪出没的林子，”老板娘垂了头，有点悔似的，“因为她笨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骗……”
“大猫去救她了吧？”
“她要是聪明点，再给她一次机会，肯定不会再这么干的。”老板娘辩解似的补了一句，“大猫去救她了，受了伤。”
“很重的伤吗？”
“很重的伤。”
“多重的伤啊？”
老板娘声音小了下去：“一身武艺，伤好了之后……几乎全都废了。”
“唉……唉。”李小汪有点心疼，“那后来呢？”
“大猫知道了天策姑娘的事，好几天没和天策姑娘说话。这个时候，大猫门派里的人已经大都从中原撤回了西域，余下的人都在被通缉，包括大猫。”
“我记得这回事的。”李小汪嗯了一声。
“追查到这里的时候，没一个人说大猫的下落。”老板娘恢复了些笑，“其实远宁村的人都喜欢大猫，大猫受伤的时候，连最抠门那个，买菜都要多拿两片叶子的的张姥姥都给了一篮子鸡蛋，熬了羊奶粥。”
“那天策姑娘呢？”
“天策姑娘觉得背叛了天策又害了大猫，就先退出了天策府，再去向大猫告别。”老板娘支着额头，“结果大猫不让，慌慌张张的又说不明白话了，从床上蹦下来，抱住天策姑娘就开始喵喵喵——”
“李小汪！”远远的师兄喊，“快来帮忙！”
“快去帮忙。”老板娘止住了话头。
“讲完我再去。”李小汪耍赖。
老板娘起了身，穿绣花鞋的脚尖一勾挑飞李小汪一边的枪空中转三转，接住，挽了一个漂亮飒爽的枪花。
“快去。”老板娘笑眯眯把枪递给看愣的李小汪。
李小汪跑远了，老板娘目送走了那个背影，又拾起来扇子扇着茶。
“又施塔们来。”老板娘身后传来一句慵懒又不清楚的话，“俺沉弥三，好瑞（累）的。”
“他们又不管你，都是熟人，走个形式。”老板娘说着回头，踮脚在抱着自己的高个的西域人脸颊上笑着轻轻啄了一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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